在这支队伍里,有位身形瘦削却目光坚毅的女战士,正挺着大肚子,艰难地跟着队伍往前走。
她是红九军政治部主任曾日三的妻子吴仲廉,也是红军队伍中为数不多有文化的女干部。
吴仲廉的传奇始于湘南的莽莽群山。1927年,19岁的她在衡阳第三女子师范上学时,带头剪发放足,开启了自己的革命生涯。
在闽西苏区,她曾连续三昼夜誊抄古田会议决议,手肘磨出血痕仍不肯停笔;长征途中,她背着油印机翻越雪山,蜡纸冻成冰片就用体温捂化。
而此刻,她腹中正孕育着与丈夫曾日三的第二个孩子,却不得不直面革命生涯中最残酷的考验。
西路军的补给渐渐断绝,行动也越来越困难。而这种情况,对吴仲廉来讲,情况更是严重。
1937年1月,零下二十度的临泽县沙河堡,枪炮声在十里外的倪家营子昼夜不息。
马家军的骑兵正在挨家挨户搜捕红军伤员,而怀孕八九个月的吴仲廉只能藏身在一个地窖中。
突然间,一阵阵剧痛袭来,她咬紧牙关,一声不吭地,在满地冰碴中生下了一个不足月的男婴。
襁褓中的孩子,显然成了行军路上最危险的“累赘”。马家军的追击像附骨之疽,婴儿的每一声啼哭都可能暴露藏身地。
吴仲廉曾试图将孩子绑在胸前策马突围,但她虚弱的身体,已经挤不出一滴乳汁。再这样下去,孩子将会在风雪中夭折。
至于找谁呢?吴仲廉只能自己去寻找。然而,她刚刚进入一个山村之后,就感到体力已经支撑不住了。
她坚持着,来到了一个高门大户的门洞里,便累得晕倒了。而她和孩子命运的转折,也在此时发生。
当他打开门时,猛然发现在台阶上蜷缩着一个女子,怀中的婴儿连哭声都已微弱。
王家是方圆百里首屈一指的富户,宅门朱漆虽已斑驳,但门楣上“诗书传家”的匾额却纤尘不染。
王学文虽是地主,但收租从不超过五成,荒年还会开仓放粮,是个非常善良的人。
王学文赶紧招呼长工,把冻僵的吴仲廉母子抱进厢房,并给她们准备了炭盆取暖。
半晌之后,吴仲廉苏醒了。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请求王文学收养自己的儿子。
但是她同时也表示,这个孩子是红军曾主任的骨血,如果王文学怕惹麻烦,自己就立刻带着孩子走。
此时,王文学的妻子掀帘进来,她看着吴仲廉怀中的孩子,便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夭折的儿子。
送走吴仲廉之后,王学文将《曾氏家谱》与《王氏宗谱》并排供在香案上,给自家的祖宗上了三炷清香。
他对着牌位许愿,希望这孩子既要继承生父救国的情怀,也要承继王家仁厚传家的祖训。
为掩人耳目,他们对外宣称,自己夭折的幼子突然“病愈”,并请戏班连唱三天大戏。
当马家军来盘查时,王文学把两个孩子并排放在炕上,然后一番云山雾罩的解说,还真把他们骗了过去。
倪家营子的残垣断壁间,这位戴着圆框眼镜的儒将带领最后三十余名战士,发起了决死的冲锋。
当马家军的马刀砍进他脖颈时,喷涌的鲜血染红了衣袋里半张全家福——那是吴仲廉抱着长子克克在延安拍的。
不久之后,吴仲廉被逮捕了。当她得知丈夫的死讯后,便用发簪在牢房墙壁刻下“曾日三”三个字。
吴仲廉则表示,孩子早已冻死在雪山之上。军官信以为真,于是停止了对孩子的搜索。就这样,吴仲廉的孩子活了下来。
而她的孩子,则是在王家一直生活得很好。王文学确实是个善良的人,他给孩子取名王继曾,一直视若己出。
王文学典当了祖传的翡翠扳指,连夜送孩子去了兰州的教会医院,这才保住了这条小小的生命。
1943年,一场饥荒让王家彻底败落。但是,王学文却是砸锅卖铁,坚持送王继曾进新式学堂学习。
当儿子指着课本上的“朱毛红军”等字样,询问他这些人是谁的时候,王文学就会摸着孩子的头说:“记住,这些人和你亲爹娘一样,都是救星。”
然而,这趟寻亲之旅,却堪比大海捞针。临泽县历经了马家军的破坏和日军的轰炸之后,户籍档案尽毁,根本无从查起。
直到某日,调查组才在废品站发现了一本《王氏分家文书》,内页夹着的红军借条上,赫然盖着曾日三的印章。
干部立刻赶到乡下,敲开了王家大门。听说孩子找到了,吴仲廉马上就赶了过去。
当眼前这个16岁的少年,跪下来对她喊“娘”的时候,吴仲廉却对王学文夫妇深深鞠了一躬。
在当时那个讲究出身的年代,能把自己父母的身份,从地主换成老红军,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。
这样,她既可以让王继曾(后恢复本名吴长征)与王学文夫妇生活在一起,又可以方便的保持联系。
一段军民互助的佳话,也就此画上了句号。不过,作为双方儿子的吴长征,却没有忘记自己的两对父母。
正是1937年的那个雪夜,两个家庭通过他跨越了阶级的鸿沟,才共同谱写出了这样一部爱的序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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